【周叶】有情法番外:不要说话(下)

有情法番外 | 现代架空 | 律师周X法官叶

 

已经尽力甜的上文:不要说话(上)

 

正文:01 02 03 04 05

 

 

番外比正文长系列,上一部分糖发完了,自然该……等等先看完最后再说!看我真诚的眼睛!

自古恋爱多套路,沉默太久,总会有一方犯错啊~

 

预警:

* 按照本文的时间设定,两人大学那会儿比较早,还是不用微信只用QQ的年代,社会对LGBT群体比较保守

 

*专注走剧情,极度青涩叶,小周当了挺久背景板……我知道OOC了别打我,不适就及时退出吧QAQ

*进入了脱离现实给律所疯狂加私设时段(……)

 

 

 

这一觉,叶修睡得天昏地暗。他醒来的时候,窗帘大开的宿舍里空无一人,夏日上午的阳光处于温暖和暴烈之间,照到他脸上,是和刚喝醉时一样的微微发烫。

 

他的手机被搁在书桌上,这会儿正不知疲倦地震着,人躺在和书桌相邻的床板上也能感受到那股地动山摇的气势。叶修花了半分钟接受自己迟到已成定局的事实,又花了半分钟说服自己爬起来,迎接电话那头可能是刘皓也可能是陶轩的埋怨责问。

 

桌上放着一杯凉好的白开水,为了防止落灰杯口还覆了一层纸巾。杯子下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周泽楷劲瘦工整的字迹:明早有事,上班前记得吃早饭。

 

默默看了一眼外面大亮的天光,叶修选择拿起手机先解决工作问题。他摸起面朝下扣着的手机凑到眼前,终于看清亮得反光的手机屏幕上,不停闪着六个惊心动魄的大字:“合伙人-金成义”。

 

“叶修,你最好马上到我办公室来解释一下你干的好事!”

 

 

 

叶修赶到律所时,正碰上午休时间,人们在高跟鞋的嗒嗒声中从一厢厢电梯里鱼贯而出,只有他一个人逆流而上,像条无海可归的鱼。

 

诉讼二组的办公地点在十四层,叶修一个人闷在电梯里,屏息看着楼层数慢慢从1跳到14,第一次觉得这大概真不是什么好数字。金成义在电话里没说太多,但光听语气就知道,能让在法律圈里游刃有余二十多年的金大合伙都怒成这样,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大岔子。靠在擦得锃亮的电梯壁上,叶修在脑子里挨个滤过最近经手的那些错综复杂的案子,却始终想不出是哪篇文件或意见能出这样的大纰漏。

 

等他糊里糊涂地敲开合伙人办公室的门,一沓A4纸劈头就朝他砸了下来。叶修捞起一张扫一眼,是他工作邮箱后台操作页面的截图。

 

截图显示,今天凌晨3点,他的手机客户端邮箱向竞争对手霸图律师事务所发送了一封没有标题的邮件,内容只有一个证据材料的压缩包,正是刘皓昨晚发给他的那份。

 

“你是从哪知道霸图和我们都在争取这个案子的代理权的?嗯?不惜违背保密条款在拿到资料的当晚就用工作邮箱转过去,霸图给了你多少好处?”

 

“这……不是我!我昨晚只是让刘皓发一部分过来好帮他整理——”

 

“现在ip地址在你学校,邮件也确实是从你邮箱发出来的,你说不是你干的?你是手机被偷了、密码被盗了还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了?叶律师,拿出点证据来再说话。”

 

“我昨晚……喝醉了,一直在睡觉。”

 

“有人能证明吗?”

 

“室友……也在睡。”

 

“你室友能证明在凌晨3点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一点都没摸手机也没提前设置定时发送或者把账号告诉别人让人代为发送吗?”

 

“……不能。”

 

“叶修,你现在的表现拙劣得比一个完全不懂法的当事人还不堪入目。”

 

 

 

合伙人办公室一向是律所里采光最好观景最佳的地方,金成义的办公室也不例外。叶修站在办公桌前,对着盛夏艳阳下气派得不可一世的CBD商圈全景,大脑一片空白。头顶的空调一阵一阵地嗡嗡响,金成义还坐在落地窗前口若悬河地历数这封邮件带来的损失和他将承担的责任,门外时不时响起同事匆匆走过的脚步声……叶修埋头死盯着手上的一堆截图,只觉全世界都在喋喋不休地声讨他,可任凭心口如何堵得发慌,除了重复最单薄无力的“不是我”之外,他再也吐不出一句有力的抗辩。

 

年轻法律人的世界还只是单纯的非黑即白,以为埋头把案子办好就能平步青云,这种只在小说电视里看到过的灰色操作,叶修向来一点关注都不屑于给。

 

中途陶轩敲门进来,让金成义签一个要得急的文件。金成义也没避讳他,边签边继续骂。在职场上钻营多年的陶律师早就成了人精,却只是递了文件就面无表情立在一旁,毫无帮忙说话的意思。临出门时,叶修下意识抬头想递个眼神过去,却正好看到对方投来的凉凉一瞥。

 

——七分麻木,三分快意的一瞥。

 

饶是反应敏捷如叶修,也没料到自己就这样干脆地被一直共同奋斗的工作伙伴舍弃了。人生真是处处皆惊喜,昨天他还是春风得意的职场精英,今天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六年忘我钻研,换来的却是毕业前夕的失学又失业。

 

“具体损失我们会在进一步测算后再向你追责。叶大律师,嘉世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一会儿就去把东西收拾了吧。”

 

金成义呷了一口茶,宣判了他的死刑立即执行。

 

 

 

叶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挪回工位上的。同一隔间的刘皓才从不远处陶轩的办公室里出来,似乎心情意外地不错,见他出现,只是扬了扬眉,也没追问那篇下落不明的三分之一资料大纲。

 

两人在沉默中各干各事,直到刘皓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

 

“喂,金律师,您有什么吩咐吗?……好,好,我马上过来找您。”

 

叶修正抱着一堆文件往刘皓桌边的碎纸机里送,离电话挺近,听得见偶尔的漏音。他皱眉看着同事挂了电话后匆匆离去的背影,右手食指在纸背上扣了又扣,不太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听到了“留用”、“入职”等字眼。

 

鬼迷心窍地,他绕过隔板,坐上刘皓的椅子,摆出一副对着电脑认真工作的姿态,实际上却是用余光细细打量自己的工位。

 

工作间的空调温度有些低,森森凉意中,叶修从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看清了自己键盘上的绝大部分按键——清晰到即使有人正在操作,也能通过按键的高低起伏判断出准确位置。

 

他突然想起来,自从上个月他们这块区域的摄像头故障后,刘皓的电脑上就多了一个微型摄像头,安装的时候,这个比他小一届的师弟还一脸实诚地挠着头说,叶哥以后有什么东西被人顺走了也找得回来了。

 

叶修慢慢偏过头去,键盘、他和摄像头,连成了一个完美的三点一线。

 

呵。

 

 

 

这样的嘉世,不留也罢。

 

 

 

 

B市盛夏正午的阳光极辣,干燥的空气里,灰尘和着聒噪的蝉鸣声上下浮沉,张牙舞爪地扑向街上每一个匆匆前行的路人。

 

叶修站在大楼面前,烦躁地扯松快要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的领带,内心第一万次吐槽白衬衫湿透后令人绝望的透气性。休息片刻,他又躲进大楼投下的阴影里,对着深色的玻璃墙认命地把领带和西装重新正了回去。

 

这是他本周的第四次面试。

 

 

 

毕业在即,他要是一直消沉地坐以待毙到失学又失业,那就真的离流落街头不远了。走完嘉世的离职程序后,叶修就一直在边跑毕业手续边向其他律所海投简历。六月末已经是求职季尘埃落定的尾声,好在嘉世作为中国大陆的红圈所领头羊,其长期实习的含金量确实不容小觑,短短一周,叶修就接到了四份面试通知。他已经在前两天面了三家律所,结果看起来还不错,都顺利进了第三轮的合伙人终面。

 

手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KTV一聚后就突然销声匿迹的周泽楷发来了信息,青年的表达依然简洁至极:“班里毕业旅行,下周一回。”

 

叶修这才想起,兵荒马乱地过了一个多星期,他还没跟周泽楷聊过KTV的事。

 

 

 

趁着等电梯的空隙,叶修盯着头顶逐渐变小的数字,难得专注而严肃地在法律之外思考了一回:自己和周泽楷,到底是什么关系?

 

或许也可以这样问:他们之间,到底该是个什么关系?

 

刚开始,是亦师亦友的助教、学生关系;模法开始后,成了礼数周全也不乏亲近的师兄弟关系;完全熟悉起来后,又变成了可以互相嘘寒问暖的类同辈关系……现在,在周泽楷一首隐晦的《不要说话》和结尾意味不明的眼神后,叶修觉得,他们的关系走入了一个崭新的——困境。

 

 

 

叶修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周泽楷在KTV里的表现撩动了,尤其是周泽楷唱着“爱是用心吗/不要说话”望过来的那一眼,铺天盖地的温柔结成了包裹住他的茧,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束手就擒。

 

心动这件事,说起来复杂,也不是太复杂,一见钟情是心动,日久生情是心动,过剩的荷尔蒙或是失去控制的恐惧感也可以制造出心动的假象。叶修无意去区分自己的心到底因何而动,只是实事求是地承认,在某个极短暂又极漫长的光怪陆离的瞬间,他是真心想要伸出手去拥抱、送上唇去亲吻对方,甚至不介意索求或被索求更多。

 

然而,心动只是爱情的催化剂之一,若是长久的关系,甚至不一定会将它列为离不得的必需品。在五花八门的纠纷中窥探够了人情冷暖,叶修下意识拒绝成为臣服于冲动的感性主义者,法律人的本性也让他偏好于稳妥缜密的计划。虽然谈恋爱这件事不可能像刑法的罪刑法定那样一板一眼有矩可循,也不可能像民法的请求权思维那样谁欠谁多少算得分毫不差,但于他而言,至少,在一起的两个人不仅要和对方磨合,还要和对方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磨合——这些因素将成为岁月磨砺下分担一拍两散风险的关键。毕竟时光能熬制长情,也能煎干对彼此的最后一滴渴望。一方激情褪去后,异性尚可以有共同抚育的后代来维系感情,同性间若没有其他牵绊,就只能散场,或者满怀怨憎地互相熬煎。

 

可他和周泽楷之间,相隔的何止是山重水远。他们各自的朋友、家人会作何感想?周泽楷本来就是朵寡言少语的高岭之花,要是传出这样的事,不知得受多少胡乱猜测下的指指戳戳;而他那边……一个上了大学后就再也没回过的家,回家尚需要勇气,更别说直接牵个小男友回去出柜。涉世未深的两人虽然在赛场上默契无双,但从未携手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屑中摸爬滚打过,一旦牵起手替彼此盖上了少数派的戳,谁也不确定是不是一辈子都背负得起这一闪念的年少轻狂。

 

更何况,身处于这个日新月异却顽固依然的社会,大家日后都要浸淫在保守又狭窄的法律圈子里,无数张犀利冷漠的嘴就在那候着,等到某天秘辛暴露于阳光之下,他们将成为缀在枯燥案例前的那一段开胃谈资。猎奇、恶心、支持、同情……他们的专业能力将被少数群体的身份标识遮盖,人们的印象将不再是他或周泽楷案子打得多漂亮,而是那个律师居然是个同性恋。

 

——都是长于以言语攻心的法律人,自然也最知道言语之利如何远胜于刀剑枪炮。叶修想,他倒是不怎么怕的,可周泽楷那么好,不应该。

 

他得和周泽楷认真谈一谈。他们不该在一起,不是他太保守,是太阳底下从来无新事。

 

 

 

“6号,叶修!”

 

“在!”

 

叶修推开门,在一片压抑中走进面试会议室,他面试的第四家律所是个近年来势头正猛的精品所,竞争向来颇大。会议室不算太宽敞,却打造得堪称豪华,长桌一看就是价码不低的实木材质,码在四周的椅子则是品相高级的木质皮椅,靠外一侧,还有金成义办公室一样能鸟瞰整个CBD的整墙式落地窗。叶修在长桌空的一侧坐下,另一侧,两个表情严肃的合伙人已经开始上下打量他。

 

两天之内连面三家,再加上本来就有在顶级律所长期实习的经验,叶修也算得上是无所畏惧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诚恳而不至于过分拘谨的姿态,准备开始循例自我介绍:

 

“两位好,我是叶修,来自……”

 

“你的资料我们都看过了,很优秀,今天主要想问问你几个比较细节的问题。”还没等他说完第一句,其中一个合伙人便抬手打断了他。

 

对方将双手放到桌上,一手拿笔敲了两下桌面,一手拿起他的简历扫了几眼,这才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我们了解到,你曾在嘉世完成了长达九个月的长期实习,上上周才离职,按照嘉世的惯例来看,你本来是要在七月初正式入职的吧?”

 

“是的。”

 

“可否请你透露一下,你离职嘉世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和团队观念不合。”

 

“你是主动离职吗?”

 

“……不是。”

 

两位合伙人脸色不怎么好看,没继续问下去。沉默一阵,他们交换了个商量的眼神,方才打断叶修的那位又开口了:

 

“谢谢你,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接下来请回家等候通知吧。”

 

 

 

叶修走出会议室,觉得有些不对劲。刚刚那个问题前三个律所都问过,只是方式和态度没这家来的直接。四家相同的地方还在于,合伙人得到答案后表情都不算轻松。按照他之前的了解,前三家律所结果应该都出得挺快,但条件被一致称赞为“优秀”的他,却到现在连一个电话或邮件也没接到。

 

他前脚刚迈进电梯,思索片刻还是把脚又抽了回来。还是再跟人力资源部再确认一下通知时间好了,他想。

 

然后,站在房门半掩的人力资源部办公室门口,叶修听见了二十分钟前通知他进去那个秘书飘出来的电话交谈声:“喂,李律师吗?我是人力资源小郑,你刚刚让我咨询嘉世的问题……嗯,是的,没错……嘉世可能是认为他不能很好地遵循保密义务才……”

 

叶修突然觉得头顶昏暗的走廊灯变得刺眼极了,他抬手捂住眼,身体靠在墙壁上慢慢滑下去,最终坐在地上低笑了起来:

 

“真是太傻了,怎么就忘了法律是个这么小的圈子呢……”

 

 

 

 

大太阳天的下午三四点是缩在寝室里吹空调的懒散好时光,魏琛拖着几个硬纸箱大汗淋漓地回了宿舍,正在一地狼藉间上蹿下跳找空调遥控板,冷不丁看见叶修一向空空如也的床板上躺了个大活人。

 

“哎哟卧槽!老叶你干嘛呢,大夏天的不开空调捂汗啊?你今天这么闲?”

 

叶修叼着根在周泽楷严防死守下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存活下来的红塔山,半点眼皮都没抬,有气无力地回道:“忙着呢,思考人生。”

 

“哟哟哟我们一向叫天天应叫地地灵的叶修大大也有被生活欺骗的一天啊,可喜可贺!……对了,老叶,认真讲,你工作那事落实得怎么样啊?我明天就要去广州了,到时候可没法接济你。”

 

“四个都黄了,被嘉世塞黑名单里了。”

 

“啧!那刘皓和陶轩心也忒黑了!这算是行业封杀了吧?你真不去闹闹?”

 

“闹啥闹,我拿不出证据,还不是只能认栽。再说,就他们那点破心思,迟早要完。到时候嘉世说不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去哪?现在去法院晚了,公司也基本收摊了,你回家凉快去?”

 

“我家那情况,还真不知道啊……”

 

 

 

叶修已经整整六年没回过家了,虽然他家就在B市。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和他爸在家里吵了个天翻地覆。他爸是退伍军人出身的领导,习惯了发号施令,高考成绩一出来就把他拎到电脑前,要他填最热最火的经管类专业。

 

叶修对经管打心眼里提不起劲儿,倒觉得经管编号上面的法学看起来挺有意思,但他家圣上坚定地认为学了法律出来混再好也是给人打工的命,于是继续以不给学费为要挟逼着他选经管。爷俩从放榜第一天吵到志愿填报截止最后一天,最后半小时,叶修抓起偷偷收好的箱子夺门而出,随便在外面找了个网吧填完了志愿。

 

然后就再没回去过。

 

他一心想在法律界混出个人样给家里看。开学前没处落脚就随便找家包食宿的馆子打下手,等开了学,拿着从家里带出的唯一一笔钱交了学杂费,他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家教实习领奖学金之路。

 

叶修有个双胞胎弟弟叶秋,在QQ上经常敲他,三句话不离劝人回家。叶秋说家里的老爷子早就不气了,就是拉不下脸向他服软。但两人每次都是东拉西扯半天就跑了题,回家的事一直拖着。叶修平时看着挺老成,但在这事儿上心里始终憋着一口初生犊子的傲气,他觉得自己肯定能混出头,这场仗既然打了个不错的开端,就不能半途而废。

 

然而,顺风顺水六年,他还是栽在了风风光光跨入社会的最后一道门槛上。

 

 

 

魏琛还在吭哧吭哧地打包行李,叶修躺在床上,将从头到尾都没点燃的烟塞回盒子,望着被白蚊帐罩得朦朦胧胧的外面的世界发呆。他心里其实也没底,规划了六年的律师之路突然被人陷害得断了干净,学校这边给的硕士生离校最后期限眼见着也快到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自认为已经混得很熟的社会居然是这般模样:有真才实干的人会被构陷得百口莫辩黯然离场,满腹公平正义的人会被逼问得目瞪口呆怀疑人生理想,偌大一个城市,居然就没有他的寄身之所。

 

理性在脑子里的某个角落冒出来,告诉他这时候的迷茫换不了一碗饭,还会让他以后也没饭吃。他应该马上振作起来,去联系工作、去求助导师,实在不行还可以回高考假期打工的那个小馆子。

 

可是叶修没法不去想、不去丧——那可是他破灭的理想,甚至是人生信仰。

 

 

 

正当叶修胡思乱想得昏昏欲睡之际,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把他扯回了现实。来电人居然是非急事要事不打电话的叶秋,他揉把脸喂了一声,正准备嘲讽笨蛋弟弟这回又搞出什么岔子了,就听见对方小心翼翼地问:“哥,你现在……工作落实了吧?离校后找着住的地方了吗?”

 

叶修下意识想糊弄一句“你也不看看你哥是谁”过去,却在话滚到舌头尖时刹了车:“你这把我当重点保护对象的语气是几个意思?是从哪听到啥风言风语了?”

 

对面沉默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前几天爸在一个应酬饭局上,听到了嘉世那事儿……就想问问你……”

 

叶修觉得之前被自己死死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又猛地扑了上来,把他嗓子眼堵得说不出话。叶秋陪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那边就传来了手机传递的声音,接着,一个多年未听过、苍老了许多的男声对他说:“没找到就回来吧,等下半年考个法院或者挑个公司,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好事多磨。”

 

 

 

外面的蝉鸣声断断续续传来,叶修挂了电话仔细听着,是和家里的一个声儿。

 

 

 

 

魏琛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在一地纸板塑料间抱着电脑整理个人资料,顺便挂上Q刷了会儿空间说说,叶修这边刚探出脚准备下床,就听见他一拍大腿,“嘿哟”一声:“老叶,你家小周最近这是有情况啊!”

 

叶修套了鞋凑过去,嘴上摆出一副不甚关心的态度:“能有什么情况?胖了瘦了还是走路没长眼掉河沟里了?”

 

魏琛笑得极其八卦猥琐,把电脑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映着一张被放到最大的照片:“喏,他们班的毕业旅行照片,是不是郎才女貌?咱小周终于没在你的荼毒下一光到底啊,指不定过两年你这个亲师兄就得掏份子钱了。”

 

 

 

叶修低头看了看,灰尘点点的电脑屏幕上,周泽楷正拿着单反和另外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照片明显是抓拍的,周泽楷的视线大概正从相机转移到身边的女生身上,眼神有点发虚,但嘴角的笑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明亮。两人应该是在讨论某张拍的很满意的照片,女生指着相机屏幕仰头冲上面的人笑着,微微靠着旁边的人,是常见的小情侣姿态。

 

真正令他愣住的,是周泽楷还飘在半空中的眼神。那双乌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缱绻,就和那晚对着他唱“爱是用心吗,不要说话”时一样,幽深得引人泥足深陷。

 

 

 

叶修扶着电脑,不知不觉就攥了满手汗,眼睛还盯在屏幕上,思维却早就飘远了。他想起自己本科时曾选修过一个心理学课程,那门课参考书的最后一章介绍了一套量表,是美国性学家金赛发明的,用以测量人的性取向定位。金赛把人的性取向分为了七个等级,在完全异性恋到完全同性恋之间还有大量的交叉地带。他在报告里指出,近半数男性在成年阶段对两性都有性反应,每个人都可能带有一定的同性恋或双性恋倾向,只是个体之间程度不同。

 

叶修仔细想了想,觉得周泽楷最多就是量表里2级那个程度,主要是异性恋,只是偶尔有同性恋行为。

 

他和周泽楷,大概也只是熟得有些模糊了边界,又在KTV迷乱疯狂的氛围中被作祟的荷尔蒙兜头逮住,勾得埋伏在骨子里的那点意思窜了出来。既然现在周泽楷没有他的帮助也能冷静下来找回主流大道,自己也无需再去打扰。

 

毕业季,有人聚,有人散,有人远走高飞,有人落叶归根。他们在沉默中稀里糊涂地走到悬崖边,现在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撤退,终究是比撕心裂肺一败涂地的道别更有尊严的。

 

幸好他们从未在一起过,谁也没权利怪罪谁的离开。

 

叶修把电脑推回去,站起身勾起魏琛的肩就往门外拖:“管他的,哥最近忙,不让他请报告饭都算放过他了。哎老魏可真是太巧了,我也刚跟家里说好明天走,你带我去整几个箱子回来呗……”

 

 

 

被随手带上的门板在他们身后砸得“砰”的一声响,叶修脚下趔趄了一下,觉得心上某个地方也被砸得生疼。

 

他又掏出刚刚塞回口袋的那盒烟,和魏琛一人叼了一只,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八(小剧场,时间大概在正文三年后)

 

傍晚五点半,叶修下了高铁。他刚出站就打了个车往家赶,最近刚搬家,杂物多,之前出差走得急根本没来得及收拾,明天兴欣和轮回众要打着温居的旗号来闹一天,今晚怎么着也得把屋子弄出个人住的样。

 

手感冰凉的合金钥匙在手里艰难地转过三圈,厚重的防盗门终于隙开了条缝。室内暖黄色的灯光泻出来,在门前投下一小条明亮而有温度的光影。叶修又把门推开了一些,被暖光拥抱了全身,他看见门口放着双不是他的皮鞋,常年备在门廊上的两双拖鞋也被人穿走了一双,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客厅里有人。

 

他换下鞋,转过角,靠在墙上,笑吟吟地打量正坐在一堆杂物间努力奋斗的人。

 

“哟,小周,今天回来这么早,没加班啊?”

 

周泽楷上半身黑背心,下半身灰短裤,大大方方露出一身劲瘦的肌肉,这会儿正收拾得一身亮晶晶的汗。他闻声转过头来,对叶修扯出一个比灯光更温暖的笑:“刚搬家,得收拾。”

 

房子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后才买的,一年四季都忙得团团转的两人直接选了拎包入住的精装房,但之前两个人异地的时候,周泽楷嫌一个人住空得慌,基本没动这房子。最近叶修好不容易克服重重阻碍陪他一起在S市扎了根,两人天天黏在一起都还嫌时间不够,终于想起来要把“共筑爱巢”这事儿排上日程表的首位。

 

周泽楷回完话又朝叶修笑了一笑,这才转头抹了把汗继续整理。叶修看着他那双在汗湿的刘海下黑亮得简直会说话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之前陈果跟他推荐的某部大火的耽美小说,其中一个男主的人设倒跟现在的周泽楷挺接近,那个专业名词怎么说来着?忠犬攻?

 

——反正就是想让人扑上去揉两把再贴个标签宣示所有权的可爱法。

 

忠犬周泽楷同学正忙着从箱子里搬出一叠厚重的册子往电视柜下放,叶修靠在墙上自顾自陶醉了会儿,也自觉地凑过去帮忙。他把册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有分量。这些装帧精致却没有书名页码的册子不仅整体厚,每页的厚度也不小——原来周泽楷还有把相片洗出来放相册这种怀旧的爱好。

 

想起两人之间空白的那六年,叶修一时好奇心大起,随便抱了本就坐在地上翻了起来。相册里的周泽楷还满脸学生气,背景基本都是两人一起走过每个角落的大学校园。叶修一边失望自己手气怎么差到拿到唯一一本基本不用看的,一边呼啦啦往后翻。在翻到某一页时,他忽然扫到了一个不算太熟悉的身影,硕士毕业时那段兵荒马乱的记忆瞬间又翻滚着涌进了脑海。

 

唤起他记忆的身影是个挺清秀的女生,出现在相册后半部分地某张野外集体合照上。

 

关于六年前的那一系列破事,周泽楷曾试探性地问过几次,叶修每次也就问什么答什么,基本交代清楚了自己不去律所和突然回家的原因,但照片这件不大不小的事他却一句也没提。两人刚确定关系时他就想,过去的事,错过了就错过了,不管周泽楷那时是不是真的交了个女朋友,反正六年后两人都是单身,凑一对日子过得挺好就行。

 

谁还没点儿过去,一辈子那么长,总得给对方留点一个人待的余地。

 

 

 

但也许是今天的气氛太放松,叶修心底那一丝丝说不清的情绪突然就躁动起来。他把相册往周泽楷面前一推,指着照片上的女生半开玩笑地质问道:“想不到周大律师还挺长情的,把前任放进相册里永远珍藏?”

 

周泽楷本来正致力于把过宽的相册塞进过窄的空格里,冷不丁被爱人兴师问罪般地摊了本相册在面前,一脸都是快要实体化的问号。叶修又指着相片换了种更直接的问法:“这女孩是你大四时的女朋友吧?”

 

“不是。”这回对方飞快地否定了。

 

“嗯?”叶修挑高眉,意味深长地看着脸都憋红了的爱人,摆出一副显然是不信的姿态。周泽楷被这把突然袭击搞懵了,两人一时无话,对视半晌,被审问一方眼底委屈和疑问的色彩浓得简直快要溢出来。虽然周大律师被叶修教得在庭上一针见血势如破竹,但在日常生活中应对这样的突发指控还是零经验。这指控一没理由二没证据简直辩无可辩,他望着叶修,憋半天也只是摇着头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汗湿的刘海委屈巴巴地荡在空中,和人一样蔫蔫的。

 

“小周啊,别这么紧张,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毕业那会儿我可在你同学空间里看到过你们两的抓拍照片,拿着单反一起看那张,啧——她那动作,你那眼神——”

 

这下对方当事人终于提供了理由和证据。周泽楷低下头认真打量了一番照片中女生的脸,很快找到了这场对抗的突破口:“她相机里有你在模法时的抓拍,很好看。”言毕,又嫌这形容不够到位似的追加了一句:“特别帅,特别好看。”

 

叶修还是挑眉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周大律师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把最后一块底也交了:“动作……她后来表白,拒绝了。”

 

见他这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样子,叶修再也憋不住笑了:“噗……小周你这么紧张干嘛,反正那时我们俩也没在一起。你这可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四年本科一路光棍到底的光荣事迹啊!啧啧啧,真是浪费了这么好一张脸。”

 

周泽楷不知被那句话戳到了软处,又朝他扔了个委屈的眼神过来:“还不是前辈……KTV里都说完了,一周没回应,想回来找你说清楚,结果走了。”

 

叶修这下是真有点惊讶了:“你是说那算表白?哪里表了?《不要说话》?你倒是不说话跟我表一个看看?你——唔——”

 

周泽楷的唇突然就压了上来,带着点报复的意思,力道颇重。叶修招架不及,连连后退想找个支点,却惹得对方直接双臂一展把自己箍进怀里。五月的天开始热了,屋子里为通风没开空调,越亲越上道的两人滚做一团,在大汗淋漓的咸湿间眼看就要擦枪走火,叶修干脆摊开手往地上一躺,问周泽楷:“来?”

 

对方略凶狠地咬了咬他的唇,又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道:“出差累,去洗个澡,先吃饭。”

 

“嘿,周大律师好定性!过了这个村可没这店了啊!”

 

周泽楷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把他的屁股,笑道:“来日方长。”

 

 

 

叶修从浴室里出来,在门口的地毯上胡乱蹭了蹭鞋子上的水,便啪嗒啪嗒地往厨房走。餐厅的桌上已经摆了几道有荤有素的家常小菜,这会儿周泽楷正站在小锅前扶着袋小米一点一点往沸着南瓜的汤里倒——叶修一个人住时总不注意三餐,几年下来把肠胃搞得有点弱,天一热就吃得少,得养。

 

厨房里光线足,叶修靠在门边,什么都看得清楚。吸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周泽楷的后颈已经完全湿透了,长长的发尾贴在上面,蜿蜒出缠绵的形状。小锅在火上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白色的水蒸气扑腾着消散在空中,南瓜小米混在一起的清香悠悠散开来,香与热纠缠着弥漫了整个屋子,把两个人都笼罩其中。

 

这感觉,就像他们本就是一体的,共享光、共享热、共享每一个有温度的呼吸。

 

叶修看着周泽楷忙碌的背影,又想起了多年前青年对他低低唱出的那句“爱是用心吗,不要说话”。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已经把万语千言都说尽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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